看彼得‧布祿克(Peter Brook)的《短打貝克特》(Fragments)對資深觀眾來說可有著雙重的意義,一方面我們可以從貝克特(Samuel Beckett)幾個不常被搬演的作品中進一步認識這位現代主義戲劇大師;另外,可能更重要的是這次對貝克特作品的(再)認識是透個布祿克的詮釋,我們都知道布祿克有他自己一套的簡約劇場觀,布祿克選取的這些斷片會呈現出怎樣的一個貝克特?
最值得拿出來討論的是《搖籃曲》(Rockaby),因為它是五個作品(其他包括《來與去》《無言劇II》《戲劇片段I》和《空》)中改動最大的一個。看過黎翠珍教授最近翻譯出的《搖搖一生》(此譯名似更貼題)自不免會特別期望看到這樣一個獨特的劇本如何表演出來:一個臉如死灰的老婦人從頭到尾坐在搖椅上聽著自己的說話聲音,直到最後死去。歷來,對此劇的詮釋大多環繞在老婦人為何和如何分裂為一個只聆聽而不多語的W,和另一個在W「催促」下回憶的自我意識V;而那個在W和V中間的中介可以說就是那張在台上能自動搖晃的搖椅。今次最令觀眾拍案(叫絕?失望?)的是布祿克非常大膽的處理:一是椅是普通的四腳椅而不是搖椅,二是打破了全劇邊搖邊話的節奏,只有最後一段才由演員用自己的腳控制著椅子的搖晃。筆者不清楚布祿克是怎樣解決搬演貝克特劇本的版權問題,據知,貝克特的劇本連詳細的「導演說明」是一字也不許改動的,而今次的改動可以說是個非常重要的改寫,或許只有布祿克才有這個特權吧。
原「導演說明」清楚指示出搖椅是由機器控制,所以當觀眾看到W的雙腳踏在搖椅的腳板上仍能不斷搖動確實給人有點很怪異很weird的感覺,現在沒有了。不過,最重要的應該還是在文本意義上的極大落差:將人搖向未知搖向死亡的那個「機械」力量從來都沒有可能由我們自己掌握!W一生尋尋覓覓但到死前仍依然故我,這樣被搖到最後一刻說出的一句「fuck life!」(黎譯「人生,挑」)才最教人黯然。布祿克的劇場喜歡用最簡樸和直接的方法,在這樣的思維下,角色自然無需一定要分裂出來跟自己的聲音做對手戲,機械裝置和錄音某程度也可視為一種人工偽裝,但現在的做法是連「搖」這個最重要motif也被「簡約化」了,我相信貝克特對這個處理是不會同意的。最有趣的是,布祿克堅持說貝克特是個樂觀主義者,但當觀眾看到劇中角色與原文本漸行漸遠,以至能够踏出搖椅的時候,我們發現真正的樂觀主義者應該是布祿克,而不是貝克特。
(原載《信報》專欄【不等果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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