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6月21日 星期六

《水滸傳》

林奕華的《水滸傳》終於在香港上演,完全符合了幾個預期。正如他的《包法利夫人》不是真的要搬演《包法利夫人》,他的《水滸傳》也不是真的在搬演《水滸傳》,林奕華確實有他借題發揮的本領,福樓拜當然沒有在《包法利夫人》中討論到大眾媒體對女性自我認識的影響,但你卻又不能完全否定林奕華的這種開放詮釋。來到《水滸傳》要探討男人的諸種「酒色財氣」問題,基本上都能與傳統以來對《水滸傳》英雄好漢、忠肝義膽等「男人」命題的詮釋相符合,但唯獨男人好色這點例外,文評家的共識反而是要研究《水滸傳》中的英雄為什麼都是「色」盲!故此,劇中第六場的「浪子獨白」只能算是對浪裏白條張順的故事作以浪對浪的牽合附會。我們當然可以繼續從這個角度評林奕華的《水滸傳》,但重覆下來這個問題某程度已經不再重要。

《水滸傳》公演後另一個可以預期的是評論的反應。林奕華看什麼文本都看出個兩性關係,我們就要問創作者是否開僻了一個非常特別或有趣的視點正在不斷發掘?發現沒有的話,我們就不禁有點失望了。我的拍擋梁偉詩說《水滸傳》「事先張揚要解構男人,台板上卻成了「所有男人/女人都一樣」甚至「男人都害怕變成女人」的一廂情願的刻板化展演。」邁克說得更妙:「老生常談的角色扮演,只令人恍悟原來macho這麼經不起解剖,三幅被來來去去覆蓋的層面又狹窄又沒有深度,……末了還要(演員)在《創世記》的曙光中扮啤啤,除了見證「然後有了光豬」,尚有什麼積極的意義呢?」我對《水滸傳》的看法基本上跟她/他們相同,同樣在劇中找不到一些很能刺激思考或感覺的東西。或許有人會說那九個破解男性心靈的意象密碼(蓮花、浪子、老虎、寶刀、人肉、賭、賊、酒、大佬)值得「深思」,但如果我們用一個較嚴格的標準去看此劇怎樣「破解」了男性心靈的「意象」「密碼」和男人最深層的「夢境」,我們會發現這些意象其實更像些簡單的比喻,意涵和象徵都不怎樣豐富、深刻,有些看了解說後反而更摸不著頭腦。舉幾個例子說說,男人好酒代表壓抑與麻醉其實不需要再添什麼蛇足,詮釋為力量的釋放、導引憤怒的橋梁,然後再說醉酒的人其實最快樂云云其實都是在重覆著男人要與自己的內心重新接通的論調。這酒本身是個需要破解的「意象」和「密碼」嗎?此外,「寶刀」的意象是要借楊志賣刀懷才不遇的典故,從而對比今天男人最關心的是自己如何才能立於不敗之地,關心的是計算云云。但如此一來,「寶刀」被限在一個特定的語境下理解,還可以成為是一個具普遍性的獨立意符嗎?「蓮花」比較接近一個意象,但它在佛教經典中的意義在圈子中近乎濫調,如果將「蓮花」再比之於兩性關係流行書中所談男性的「重生」與「覺醒」,和新男人的「啟悟」、「創造」、「智慧」,它們基本上都是同一組概念,作為一個破解男性心靈的意象密碼,「蓮花」似乎沒有開出自己一條獨特的鑰匙,更有與流行心理學的配方亦步亦趨之嫌。

令筆者有熟口熟面之感的還有尾場的「第一個男人和他的欲望」,即是邁克說最後要演員在《創世記》中扮啤啤一場。坊間所見從心理學或輔導學角度討論兩性關係的書中,好像不約而同有個結論是說男人今天面對的性別覺醒大潮是人類前所未有的境遇,男人要完全適應新世代的性別角色還需要幾代人的不斷努力,新男人這個物種仍未誕生云云。這樣看來,《水滸傳》這最後一幕的《創世記》是否又太過貼近坊間而缺乏一個獨特的見解?還是,林奕華想說的是新男人要在未受文化污染的原始狀態中尋?如是將nature/culture二分,亦同樣是一個老套。可知,兩性關係的確是個難纏的問題,有膽說能破解男性心靈的意象密碼野心很大,但我們更期待的是有創作人能够給我們一些真正能刺激思考的新視野。

( 原載《信報》專欄【不等果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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