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蘭小戲院帶來香港演出的意大利即興喜劇《一僕二主》教我們好生期待,單看它的「履歷」已可謂先聲奪人。梅耶荷德是何等人物,為了研究即興喜劇的「戲劇性」,也參與了救活這個差不多已死百多年的一個戲劇傳統。從歷史研究的角度看,一個「傳統」如果存活了二百多年(十六世紀中到十八世紀末)而消失,然後又從零碎的文獻中被「重新發掘」出來,我們實在不能過份奢求今天我們所看到的就是這個戲劇傳統真實的(authentic)原貌,尤其是當發掘者是帶有某種「政治」意圖。我們都知道梅耶荷德是想從即興喜劇發掘出其「戲劇性」(theatricality),用以質疑當道的史坦尼斯拉夫斯基式的人物心理分析表演方法。
事實上,當我們從Commedia Dell Arte的即興性、主要角色的「行當」化、面孔隱藏後的身體表達等角度來看這個戲劇傳統時,我們已經相當挨近梅耶荷德那著重「戲劇性」和「假定性」的思路。但看《一僕二主》,我們是否也想看看它作為一種類型喜劇的形式和方法?
Commedia Dell Arte 是大眾戲劇,故事因此也非常「下里巴人」,《一僕二主》的情節不外乎陰錯陽差,繼而錯有錯著,再來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最後有情人終成眷屬,還加料多送一對。女扮男裝,男穿女服是少不了;此外,吹喇叭突然走音、裝腔拔劍拔不出、熱的盤子一定燙傷手、重的箱子一定砸在腳等等的硬滑稽也是一個接一個地出現。如果也可以稱為習套(convention)的話,這些逗笑的習套個別來看其實沒有太多值得分析的地方;真正值得微觀一點作分析的喜劇手法倒是一種稱為Lazzi的工具。林克歡老師簡單說它是「滑稽把戲」,鄧樹榮的註解則是「在與別人交談的時候經常去做別的事情來引人發笑」,與其作概念化的解釋,不如看看《一僕二主》怎樣具體應用。最明顯的一個例子莫如潘德倫和龍巴迪兩個襯家吵架的一場:潘德倫在鬧得臉紅耳熱時拿了一條紅色的汗巾出來擦汗,當他回過頭來再面向龍巴迪時,在瞟向紅色汗巾的那一刻始,全體演員在瞬間一起「出戲」,潘德倫轉為揮著紅布(汗巾)引牛,與龍巴迪演了一場西班牙鬥牛的戲,小台上下的其他角色還一起呐喊助威,擾嚷不久,又回到原來的場景。在同一場戲中,又以相同的方式玩了另外的一次,原本是以手指互篤心口對罵,兩個角色突然好像心有靈犀一起又出了戲,變成了另外一場諧趣的(以手指)比劍戲。還有一場,口吃的布基拉(另一僕人)想說一句話,但「咯咯咯」的說不下去,未幾,已經向著觀眾搖著手肘扮起母雞來……
筆者懷著極大的期望進入劇場以為會看到另外一個文化的喜劇秘技,沒想到還不又是「插科打諢」的方法,最近才在有線翻看《少林足球》,「六師弟」問周星馳的绯聞女友是真是假的對白還言猶在耳!林克歡說《一僕二主》中有「無厘頭」的東西,還以為他是以港式喜劇作借喻,沒想到「插科打諢」可能真的是個很宇宙性的方法。其實,我們中國戲曲所說的「科」(動作)和「諢」(語言)本來就是指各種使觀眾發笑的表演,這樣一想,又好像沒有什麼值得希奇了!
(原載《信報》專欄【不等果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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