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創作社的《孿到爆》自2004年首演以來,到今天的「不能抝直版」已經是四度公演,據說觀眾人數累積過萬,是本地少數能夠重演又重演的劇目;同志戲劇能夠吸引包括非同志的觀眾入場,從觀眾分析的角度看,以至從同志話題如何在公眾論述中表現的角度看,都是很值得研究的。
翻查歷史,同志劇從來都是在高壓的社會環境下尋找生存空間的,Edward Albee的Who's Afraid of Virginia Woolf? 就被認為是假借異性夫妻的故事曲說同性戀的代表作。曾幾何時,劇作家真的連直接提出議題的機會也沒有。到同志話題可以正式入劇,同性間的戀愛故事又大多以一方的死亡告終,極具悲劇性,情況就正如托爾斯泰必須要安娜‧卡拉列娜死一樣,只因她觸犯了婚外情這個社會禁忌。同性戀的「犯禁」,不知比婚外情多出幾倍,真所謂死路一條。同時期,我們又見到同志劇是以一種小社群聚合的形式出現,旨在喚醒意識,提高意識,抗爭的性格特别強。來到今天,我們的社會對同性愛的接受程度已經相當高,還與「活出真我」(Be Yourself) 的意識型態合流,反對同性戀最為「開明」的中產階級所不恥。在美國,以同性愛為題的電視處境喜劇更加可以登堂入室。有趣的是,在那個公眾空間裏始終還是有些禁忌是牢不可破的,就像那齣處境喜劇WILL & GRACE,主角們可以說出很露骨的話,但同志間接吻的戲份是絕不能容許,那是超越道德界線的舉動!WILL & GRACE有一集就特別帶出了這個隱藏了的議題。
所以說,今天在公眾領掝裏表述同性愛一方面是比前人幸福,但另一方面還是有它隱藏著的社會禁忌需要衝破。從這方面看,《孿到爆》是一齣非常輕省的同志劇,正如主角梁祖堯說,它「不是政治劇。是一個愛情故事。」而這個愛情故事又更像一個老幼函宜的個人成長和尋找真愛的故事,雖有許多起落波折,但社會沒有把你壓垮,也無須要搞出人命。最大的「壓迫」和壓抑變成是家庭,《孿到爆》那兩場《論盡基佬阿媽》也好,還是幾年前那自傳式獨腳戲《牛頭角兩條女》也好,編劇認為最埋身的,同志觀眾認為最感人的是那幕主角得到父母諒解的戲。誠然,家人關係是最親密的關係,但往往也可以是傷害最深的關係。處理「壓迫」時,從社會轉移到家庭,是不是代表同志抗爭的革命業已完成,還是我們的年青劇人面對普羅觀眾時覺得這個題材不好處理、不便處理,也不懂處理?
或許有評論會認為《孿到爆》對性禁忌的衝擊已經相當大膽。的確,劇中有提到GAY桑拿裏的「喪浦」縱慾,也有「香腸」「鮑魚」一大堆的性器暗示,中間還有一幕「基米高」的裸露(只是後身),的確引來觀眾的亢奮和哄動。但想深一層,饒舌地香腸鮑魚一番,其實更像一種集體的發洩,意識不會提高到那裏;「基米高」載歌載舞地裸露一下身體,跟焦媛把肉體「露一露」給買票入場的男人看分別其實也不大。回看上面提到的那齣WILL & GRACE,觀眾為什麼不能接受同志戀人之間的接吻,正正就是它的象徵性和符號性意義,簡單的一個在異性戀中最平常的舉動就變得極具政治性。真要發展同志劇的話,我們的年青劇人有沒有這個膽量和識見去闖這個關呢?
(原載《信報》專欄【不等果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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